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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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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萱走後,仿佛也抽掉了她一絲精氣神。她忽然有些莫名不安起來,隱隱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,卻想不出個所以然。

她強迫自己鎮定,去用了些飯,又坐下給瑞姨娘削了個梨子。

五六天功夫,姨娘已看著消減了一些,原本溫潤柔和的臉龐也失去了往日盈然的神采。想起事情的起因是姨娘典當首飾為要給她添妝,她的心就有些發堵。別說她現在沒有能力替姨娘追回那些典當之物,就連看著姨娘被人欺侮她都難能維護,這種軟綿綿的無力感讓她撓心撓肺地難受。

她躺在竹椅上,有一下沒一下撲打著團扇。漫天的星鬥密得讓她有些暈乎,她索性閉上眼睛,沒一會兒就有了困倦之意。朦朦朧朧間,似乎聽到了輕輕的拍門聲。

“咚!”扇子滑開手落到地上,她也打了個激靈。

來了嗎?

她撿起扇子,也撿起了眼裏的一團慍意。

她去到門邊拿開橫閂,打開門。門外是舉手敲門、神情惶然的玉萱,她的身後,是高了一頭的謝驍。

夜色裏,有遠遠近近的燈火,有影影綽綽的樓角屋檐,謝驍的輪廓就比前幾次白日裏所見濃了許多。他站在那兒如松清拔,仿佛是來得匆忙了,一身埋首案牘之間的淩然之勢還未完全收回,有些許的陌生。

謝驍也在靜靜看著她,眼神清透,反而摸不著什麽邊際。

門外還有幾個軍侍提著氣死風燈,站開五十步外,隱隱圈出了一片不叫人打擾的清靜。玉萱只敢眼神示意“人我叫回來了”,就連忙低頭彎腰溜進屋去。

剩下他們兩人,一個在門裏,一個在門外。

不管謝驍是怎麽來的,他真的來了。此情此景,仿佛撇去了身遭一切不相幹的事物,連頭頂的星空都遠得模糊又神秘。

她心下說不出什麽滋味,口中不鹹不淡地打了個招呼,“謝大人,好久不見了。”

謝驍不以為意,“九娘子找我。”

他也回得平平淡淡,並不曾見晚間即刻趕來的切慕,甚至從容得有些過分。她心頭那絲潛藏的不安又漸漸升起,輕輕撓了幾下。她謹慎地放緩了聲音,“是,有件事想請謝大人百忙之中幫個忙。”

“請說。”

謝驍接得很快,快得仿佛半點不在意,疏淡得仿佛在應付一次常見的對話。哪裏怪怪的,到底是哪裏?

她按捺住心底盤旋不去的一絲古怪,卻忽然意識到一件別的事!玉萱撒謊了,她第一次定然是見到了謝驍,他知道她來求助的事!他什麽都知道,現在才會這般不帶一絲訝異和好奇地聽她陳述。

可是他沒有答應嗎?她的心跳突然快了一分,心底隱隱有不妙的危險感浮現,感到事情有些偏離她的預期。她緊了緊袖子裏的拳頭,依然開口道:“謝大人,我想請您幫忙找一個太府寺官員。”

謝驍望著她,眼眸有些深。

然後就見他極輕地搖頭,“九娘子,陳夫人應不希望我插手。”

有晚風貼著院墻撲棱棱穿過他們中間,親耳聽到他的回絕,她一時楞住了。

她沒料到,這在他只是舉手之勞,只需交代下去一句話的事,他竟不肯幫忙?謝驍的神情很是淡漠,不辨喜怒,不近人情,一如常態。相比之下,在秋山寺裏的他才恍然像錯覺一樣不真實……她已朦朧察覺到是自己忽略了什麽,只一時不通透,正和謝驍僵持間,忽見對面的他神情漸變。他眼裏有春水破冰,眼波泛起洶洶狂喜,他漸漸露出了有些難以捉摸的笑容,那個不真實的謝驍又出現了。

在他的炯然註視下,她慢慢張大了眼睛……她犯了一個錯誤。

她太理所當然了。

就算這是件小事,也不是現在的她有情面可以開口的。這才是不可逾越的現實,她不再是侯府墻頭的林瓊,只是一個小姓官員的庶女——

在不多的幾次會面裏,她竟從沒註意到自己有過那麽多的錯疏:

秋山寺裏,明知道他是想讓自己給他上藥,她應了卻常一覺賴到下午。他不催不請,她也就半點不念應諾,換了誰有這個膽子,又有誰會放過這樣接近一品權臣的機會?

後山松林間,一路上她都走在前面,半點不搭理他,哪家的女眷有這樣輕狂態度,又敢給三軍太尉後腦勺?以他之權勢,就是當朝公主也不敢這麽失禮。

六角亭裏玩葉子牌,當著其他人的面,她對太尉提議的新玩法變了臉色,一介無名庶女一怒就能拂然而去。

玉萱砸傷他,她去撈人時,心口不一,暗暗幸災樂禍。她卻忘了,謝驍從前就有識人知心的本領,擅察言觀色。何況,玉萱本該死罪難逃,她卻反惱他拿捏做態,哪來的膽氣,誰教一個小娘子這樣針鋒相對?

再倒回戲臺上,她已經忘了當時自己是否面露異樣,不知啞聲粗氣想給他一巴掌的心思是否明顯……

到今日,不說她三番兩次派玉萱上門,單說此刻,她也沒有半點身份、地位懸殊的覺悟,直挺挺地沒有半分求人姿態……

她忽然就讀懂了他眼裏的笑意:她在他面前,一直是林瓊。

因為她是林瓊,所以她敢給謝驍臉色,敢放他鴿子,敢背身而去;

因為她是林瓊,所以秦家無論嫡女還是三叔,她若拂然而去,誰也不得半句多嘴;

因為她是林瓊,才有資格有解氣的快意,才能理直氣壯想象打他一巴掌;

因為她是林瓊,對著謝驍才能不用求人姿態,哪怕他已今非昔比。

她不怕他,也不敬他,從沒給過他太尉應有的禮遇……足夠叫他起疑了。

“……你太急了。”謝驍無聲地叫了她名字,一改方才剛到門外時那副冷淡面孔,眼中仿佛有粲然星火在躍動,“你跳過陳夫人,跳過王鵬程,直接跳到我這裏。”

她竟然還能穩穩站住,不曾打踉蹌。是啊,她已經完全明白了。她太急了,這件事已經超出一個後宅小娘子的能力範圍,若是真正的秦九娘,哪怕是秦景蘭,除了等待也還是等待。

可是在她看來不同,這真的只是件簡單小事,輕易可破。她不願等上一個多月等陳氏派人從山西傳回消息,才會想到動用王秀才的關系;當王秀才二伯恐怕不會揭他上官的爛賬時,她又想到了權勢更大的謝驍。她習慣了遇山開山的思路,便做不得坐困愁城、只會哭啼的小娘子。

她從沒真正融入她本該循規蹈矩的新生,一直是那個神游天外的林瓊。旁人若有覺得怪異,只會當她大病一場改了些性子,唯有撞上謝驍,她的異樣才淋漓盡致且有對應的安置……

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古怪起來了。

她在他眼裏已沒有秘密,他們真正時隔十年又再見了一次,你知道我的荒誕,我也知道你做過的那些事……撕開那層淺薄的偽裝,他們都恨不得在彼此身上盯出兩個大窟窿。

她突然就不心虛了。

她慢慢擡頭挺胸,擡起下巴,漫聲笑道:“謝大人,好久不見了。”

好久……不見。謝驍眼框忽然有些酸。

餘下的事就不是事了。景語一句話沒再多說,轉身關門留下他一人在門外。

謝驍在小院門口站了許久,知道她不會再開門,這才去見陳氏。

實則他早在來見她之前,就先把蘇承直郎和那個票臺送到陳氏那裏,架了屏風請陳氏聽審。很簡單的一樁黑吃黑,也是湖菱運氣不好,裕通鋪的票臺和朝奉合謀低價昧了她典當之物,轉手討好太仆寺上官。蘇承直郎近日迷上一個煙花女子,正好借花獻佛,只叫蘇夫人暗地裏不高興,三三兩兩拿了釵環叫丫鬟出去當賣填私房,碰巧又叫劉婆子撞見。

等謝驍來到春禧堂門口,此間事早已了結。他在院外等候通報,即刻就有老嬤嬤請他進去外廳相見。

今晚上,陳氏真是連吃了好幾驚。先是這個時辰天色已晚,謝太尉毫無預示忽然上門,唬得她以為出了什麽大事;接著太尉扔給她兩個人,說是順手有件相關之事請她自行處理,待兩人一報身份,陳氏臉都白了一分;再是太尉又提出要去後院見一個故人,陳氏只當他是去找三房秦明彥,哪想到他直接往西北角女眷住的地方去了!

陳氏這會兒心跳還沒平覆,就見謝太尉又回轉來,知道他有話要說,上完茶後便叫人退個幹凈,只留下兩個老嬤嬤。

陳氏先謝過他援手之義,又試探地問:“謝大人所說的故人,見到了嗎?”

謝驍微微一笑,也不答話,拿出兩本東西放在茶幾上。

陳氏一望之下就變了臉色,這是什麽意思?她皺著眉尖,伸手打開那兩本大紅的聘書,沒有看錯,正是秦景語和王秀才的禮聘書。只是這麽些時日過去了,卻還沒有署衙蓋的官印。

這是什麽意思,這聘書為什麽會在太尉手裏?陳氏仔細看了兩遍,擡頭看向謝驍,為心裏那個猜測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,“謝大人,這、這是……”

謝驍規規矩矩答道:“陳夫人,我和貴府的九娘子一見如故。”

晚一些時候,好好的天象忽然就刮來了陰雲和妖風。入夜已無幾盞燭火,狂風暴雨便肆無忌憚在黑夜裏浪竄,伴著電閃雷鳴,頗有幾分猙獰。

景語在床上睡得很不踏實,恍惚間聽到窗外似乎有嗶嗶剝剝的落雨聲,她的夢裏卻午後時光晴好。

她夢見有一美貌少婦枕著玉瓷,在貴妃榻上小睡。輕風一曳,等她走近,榻上那人正好醒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感謝我跳、長安、夜色,感謝“童謠”,“美少元壯士”,“litost”,“哦”送上的驚雷,今天這一炸真是_(:з」∠)_是不是出乎你們的意料啊~!!

謝謝阿嶼(+1),“花裙子ζ”(+18)澆灌的營養液,小樹苗生長進度296/730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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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和讀者》:4,五令

這位大概很多人沒見過。在第三章裏,我收到她留下的一條評論,指出我有一個用詞不恰當,謝大人“無妻無子”和“喪妻無子”的區別。我仔細琢磨了一下,覺得她說的十分有理。

如果說喵喵讓我知道會有讀者認真看這個故事,那麽“五令”讓我知道了一字一句都糊弄不得,讀者是雪亮的。感謝她在最開始就給我上了這一課_(:з」∠)_十分寶貴~

後來因為幾次更新JJ審核不能第一時間觀看後,五令就失蹤了【痛心疾首~JJ還我讀者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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